比起茶道与花道,香道的地区特点并不十分明显,而自称“香都”的地方却不少,有广东的东莞、江西的金溪、福建的永春等。这些或是出产香材的地区,或是生产制造线香的地区,有些还是化学香的生产地,主要供应给寺庙用于供香的大众香,与我们讨论的香文化中的鉴香品香与用香礼仪并不相同,更与香道之都的概念相距较远。从文化的属性来看,倒是江苏的扬州更具有香道之都的风范,扬州本身不是产香地区,却在香道文化的传播上有过不少可圈可点的历史传统。
一、扬州在隋唐时期已建立起当时最大的国际香料市场。
自古以来,华夏就划分为九个区域,即所谓的“九州”,《尚书?禹贡》记载:九州顺序分别是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和雍州。在周代时,徐梁二州分别被并入青州与雍州,故而少了徐州和梁州,但扬州一直是九州之一。《尔雅?释地》中更是把扬州等同于东南,曰:“江南曰扬州。”《吕氏春秋》也载:“东南为扬州,越也。”先秦时代的扬州涵盖了江南吴越故土,用香之俗在淮河以南的长江流域较早兴起。东晋权臣、琅邪王氏代表人物王敦在西晋官至扬州刺史,记载其生平的《晋书?王敦传》中有一段话:东晋巨富石崇家的厕所“常有十余婢侍列,皆有容色,置甲煎粉,沉香汁,有如厕者,皆易新衣而出,客多羞脱衣”。可见其时用香已经相当普遍,富贵人家常用香来熏宅或染衣,以示典雅。
《香乘》记载:“晋武时外国亦贡异香,迨炀帝(即隋炀帝杨广)除夜火山烧沉香、甲煎不计数,海南诸香毕至矣。”唐代韩偓在《开河记》中写道:“炀帝御龙舟幸江都,舳舻相继,锦帆过处,香闻十里。”隋唐时期,扬州是陆上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之路的交会点。在当时的国际贸易中,香料交易是非常重要的一项,这个时期的扬州自然形成了当时最大的国际香料市场,香料的大流通推动了隋唐时期香道文化的大发展。由于香料贵重,外商就用它和珠宝来换取中国的丝织品、瓷器与茶叶,特别是中唐之后的海上丝绸之路,更被称为“香料之路”,扬州正是以香道文化展现出丝绸之路上的城市魅力。
第二,唐朝鉴真东渡,把中国的香文化带到了日本。
鉴真(—),唐朝著名高僧,俗姓淳于,广陵江阳(今扬州)人,律宗南山宗传人,也是日本佛教南山律宗的开山祖师,曾任扬州大明寺住持,应日本留学僧请求,先后六次东渡,以为弘传佛法,促进中日文化的交流。公元年,鉴真东渡成功,将合香技术传到日本后,系统地传播了唐朝用香仪轨和合香之法,日本贵族开始学习唐人品香和制香方式。鉴真东渡的初衷是传授戒律,结果却在医药、香料等科学与文化史上成为重大事件。据《唐大和上东征传》记载,鉴真在第二次东渡时,采购了“麝香廿(二十)脐,沉香、甲香、甘松香、龙脑香、胆唐香、安息香、栈香、零陵香、青木香、薰陆香有六百余斤;又有毕钵、呵梨勒、阿魏、石蜜、蔗糖等五百余斤”。在第五次东渡时,“天宝七载春,荣睿、普照师从同安郡至扬州崇福寺大和上住所。大和尚更与二师作方便,造舟、买香药,备办百物,一如天宝二载所备”。在东渡准备中,将“买香药”特别提出,并作为与“造舟”同等地位之事,可见香药对鉴真东渡的重要性。鉴真东渡所准备的香料,并不是扬州所产,基本来自边疆和域外,东渡采购的这些香药产地的多元化,说明扬州作为香料集散地的国际化特征。公元7世纪70年代以后,日本遣唐使无论走哪条航线最终都会在扬州集中休整,回国的物资采购也放在扬州,其中就包括香料。日本直到德川家康(—)时期,才真正直接从东南亚进口香料,在这之前香料进口基本都从中国周转。
鉴真以僧团的力量把掌握的盛唐医药与合香知识系统地传授给日本。虽然鉴真视力不好,但他依然可以用鼻之嗅气、口舌之尝味、手之扪捏、耳之闻声来鉴别。鉴真对日本奈良时代及平安前期的贵族用香,有“画龙点睛”之功。唐代的用香文化又经“和风”熏陶发展,成了今天的日本香道。当时日本贵族们所用的熏衣香,有很多是直接由唐朝引入,或依照唐朝传入的香方调制而成。唐朝的香料在使用时一般制成香丸、香饼、香粉、香膏等,有的是涂敷使用,更多的是借助炭火加热出香。鉴真传授到日本的主要是配制香品的方法,即根据国药“君、臣、佐、辅”的原理将各种香料进行配伍,在今天的奈良唐招提寺里,还能购买到根据鉴真带去的配方调出的“唐香”。由于鉴真师徒的努力,唐朝的香道文化开始深刻影响日本平安时代的宫廷和贵族生活,描写日本古代宫廷生活的《源氏物语》中,有大量用香场景的描写,每个贵族家庭都有自己专属的药香方子,独特的香气是家族的文化符号。在鉴真圆寂后,他的随行弟子法进继续讲授医药与香药,后来传承其术的徒孙有东大寺的惠山、元兴寺的圣一、山田寺的行潜等。唐风香道文化在皇室和贵族阶层中的推广,对后来日本香道的形成是一个开创性的起点。
第三,北宋时期扬州文学家秦观的诗词中出现许多关于香的描写。
秦观(—),高邮(属扬州)人,字少游,一字太虚,别号邗沟居士,学者称其淮海居士,苏轼戏呼其为“山抹微云君”。秦观官至太学博士、国史馆编修,一生坎坷,所写诗词,高古沉重,寄托身世,感人至深。秦观是北宋文学史上的一位重要作家,被尊为婉约派一代词宗,但现存所有作品中,词只有三卷一百多首,而诗有十四卷四百三十多首,文则达三十卷共二百五十多篇。在秦观的诗词中有许多关于香的描写,这是他在生活中耳濡目染后对真实生活的生动描写,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秦观所处的年代,以及扬州一带香文化的盛行。《南歌子?香墨弯弯画》为秦观名作,刻画一位失恋女子的神情:用香墨把眉毛画得弯弯的,用胭脂淡淡地匀脸,穿着蓝色的衫子和杏*色裙子,独自倚靠在栏杆上不言不语专心地搽口红。情郎走后如流水长逝,她从早春花开等到落花飘飞,还半掩着房门,希望情郎能突然推门进来。一直等到*昏,又是一轮新月挂在天边,月不圆人也难团圆,如此情景使她失望。全词如下:
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裙,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人去空流水,花飞半掩门。乱山何处觅行云?又是一钩新月照*昏。
除此之外,秦观留下的诗词中有不少论香道和应用香料的诗句,例如《浣溪沙?香靥凝羞一笑开》中的“香靥凝羞一笑开,柳腰如醉暖相挨,日长春困下楼台”;《八六子?倚危亭》中有“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减字木兰花?天涯旧恨》中有“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是说要想了解她内心的痛苦,请看金炉中寸寸断尽的小篆香!篆香,即盘香,因其形状回环如篆而称为篆香。盘香的形状恰如人的回肠百转,“断尽”二字突出了女主人公柔肠寸断,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强烈感情状态。
第四,明朝扬州人周嘉胄所著《香乘》,被称为香道中的圣经。
学习中国香文化,绕不开一位明代的香学大家周嘉胄。周嘉胄(—),号江左,亦称周江左,扬州人,是明朝著名收藏家和书画装潢名人。周嘉胄十分爱香,读遍古往今来关于香的著作。举凡香品、香事、香器、香文,他无不涉猎,并进行细致研究,乐此不疲。后来,他集二十年的时间精力,搜集历代香谱、香方和香文化典故,终于写成二十八卷香的“法会”——又取“香的历史”之意,将此书命名为《香乘》,成为集中国香文化之大成的著作。周嘉胄写《香乘》初衷以及他对香的认识,都体现在《香乘》的自序中。通过《香乘》自序,可以了解到一件事——周嘉胄非常喜欢睡觉和闻香。“余好睡嗜香,性习成癖,有生之乐在兹,遁世之情弥笃,每谓霜里佩*金者不贵于枕上黑甜,马首拥红尘者不乐于炉中碧篆。香之为用大矣哉!通天集灵,祀先供圣,礼佛籍以导诚,祈仙因之升举,至返*祛疫,辟邪飞气,功可回天,殊珍异物,累累征奇,岂唯幽窗破寂,绣阁助欢已耶?”
《香乘》可谓中国人习香必备之书,它既是一本香学的史书,又是一本工具书,《香乘》后被收入《四库全书》的子部谱录类当中,编者亦谓香学书籍,此书已道尽。周嘉胄的好友李维桢更称叹道:“(《香乘》)所载天文、地理、人事、物产,囊括古今殆尽矣,余无复可措一辞。”继周嘉胄《香乘》之后,可称道香学著作的是董若雨的《非烟香法》。董若雨生逢风雨飘摇的明朝末年,明亡后即隐居丰草庵,改姓林,名蹇,字远游,号南村,并自称槁木林。中年后出家苏州灵岩山寺为僧,法名南潜,字月涵(一作月岩),终身事佛。董若雨认为焚香燥气太大,烟熏火燎,过于粗俗;而蒸香之法则无燥气,香气清新凉爽,暗合阴阳,可助人蕴藏元气,可助人证圣人之学,宜大力提倡。明代陈眉公在《小窗幽记》中说:“焚香啜茶,自是吴中习气,雨窗却不可少。”一个叫若雨,一个要雨窗,明代文人已经非常懂得品香的情调了。
以上四点,看似只是偶然的历史回顾,互相之间却有着必然的联系,道出了江南一带,尤其以扬州为代表的品香习俗,恰好代表了中华千年香文化的精华,更是香文化的集中体现和文人品香的杰出代表,离开这一区域,实在难以找到更有代表性的地区来展示中国香文化悠久性和持续性的案例。因此,扬州作为香道之都,是一个被人们所忽视的历史存在,应当获得更多的挖掘与弘扬,才能续上中国香文化的香脉,永世不断。
（以上内容选自文汇出版社最新出版新书《雅道相传》，内容以正式出版物为准。图片来自网络，感谢作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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