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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麟微微笑着,眼神却是冷粲的,他用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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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时间:2024/2/25 15:39:14

「你喜欢的是这张脸吗?」谢清麟微微笑着,眼神却是冷粲的,他用小刀一下下地把脸颊划花,「现在呢?还像不像?」

——

我是个守寡公主,京中谢二公子风流蕴藉,是我无名无分却世人皆知的情郎。

他每踏入我公主府一次,他爹便要教训他一回。

白净的背脊上血痕纵横,狰狞得不堪入目。

「你爹这是打断了几根鞭子?」

「三根。」

我抬手,修长的红甲一点点地划过他俊美的脸庞,怜悯地问:「那你还敢来?」

「我爹既骂我为攀附皇室,不惜做出这等有辱门楣的龌龊事,我若就此退缩,岂不是白担了骂名?」

我微笑道:「委屈清郎了。」

我舍不得他受伤,更舍不得他不来。

对于谢清麟与我暗中苟且这件事,京城早有风言风语。都说谢家二公子糊涂,放着满京的在室女不选,偏要来招惹我这个寡妇。

况且,我这个公主丧夫丧得不体面。

*药是父皇给我的,酒是我端给驸马的。

驸马吐血而亡之前,一遍又一遍地悲喃道:「连你也是不信我的,连你也是……」

置丧时,公主府门庭寥落,婢女抱怨人心不堪时,我站在屋檐下道是因为今日雨大。

手臂上的衣衫不知何时被洒湿了。

话音落下时,忽然传来踏水而来的声音,下一刻,悬在身侧的伞为我挡住了密织的丝雨。

我回头,看着白衣翩翩的谢清麟发怔。

谢清麟离京三年,从未见过驸马,大抵是不知道自己同他长得多么相像。

驸马喜墨色,谢清麟喜白。

然而谢清麟每每入府,都是一身墨色,他知是我喜欢,却不知是为何喜欢。

他抚琴时我兴致寥寥。

舞起剑来我却是目不转睛。

我也不许他喊我公主,只让他唤「怀月」。

谢清麟有时会忘记,脱口而出公主殿下时,便会看见我瞪着他。

「怀月,怀月,」他轻声改口,从袖子里抽出玫瑰簪子一晃,「我用这个赔罪。」

我接过来,用尖锐处扎了扎谢清麟的手臂,他反而看着我笑。

其实性子还是不太相似的,每每我对驸马动手,他都会假意地要上手收拾我,最后又是抱作一团。

「清郎,」我戴上玫瑰簪子时,有些心猿意马,「你不事礼数也无妨。」

谢清麟却没有一味迁让,他目光炯炯地凝着我道:「可我心里总记得要敬你。」

于是——

「谢二公子说他敬我。」在父皇提我去查问时,我就是用这句话回的父皇。

父皇蹙眉,道:「朕知道你被驸马连累,以至于京中人都不大敢来同你亲近,谢家老二却是个不拘小节的,你喜欢他也是无可厚非。可朕若真定了这桩婚事,只怕谢老太师觉得朕是在撂他的脸。」

我懂事地答:「儿臣和谢二是喜欢聚在一起解闷,至于别的,许多都是编排出来的。」

父皇正了正神色,叮嘱我谢家三朝重臣,不可与谢二公子胡闹太过。谢二频频来往公主府,于我于他,都不好。

我想了想,明白了。

来往公主府既然不便,那来往别府别院,总管不到我了?

我怀揣着小心思回到公主府,就发现谢清麟已然坐在府中的小院了。

近日春雨连绵,凉风不断,梨花簌簌地落,片片银白旋开在他的脚边,肩上也有一朵。

我不急着过去,在一旁多看了两眼。

婢女恰好在这时奉上茶,还不忘提点谢清麟:「二公子,奴婢记得驸马的忌辰就在这几日,如果殿下心情不好,许是因为这事。」

谢清麟漠然地、轻蔑地道:「提周显洛做什么?狼子野心,何足挂怀?」

我第一次听见谢清麟这样说话,不见温润,多了几分精明刻薄的气息。

2

狼子野心周显洛。

不止谢清麟一人这样说过。

他是定北王的长子,亦是被送来京城的质子。听说是父皇倚重,才将我许配给他。可父皇也嘱咐过我要多些留意他的动静。

我什么也留意不出来。

可是朝局动荡的那段时期,有证据指向他与反贼勾连,父皇是这样说的。

父皇那日立于御案前,面无表情道:「如若是真的,定北王一族才是恨不得就地诛杀他的人。若是假的,他也太无能了,丢尽了周家和皇室的颜面,这样轻易就被钻了空子,不知将来还能出什么事。」

「就这样定下吧,小六,听话。」父皇继续说。

于是周显洛的下场也定了,而我这边,许多人都在暗中疑过我是否为驸马搭过一把手,只是不好宣之于口。

我静静地立于廊下,想着父皇对周显洛的处置,不知不觉就过了半盏茶,风也小些了,我抬足向谢清麟走过去。

谢清麟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了温煦的笑意:「我可等久了。」

我轻手拍去谢清麟肩上的碎花,道:「我既不想与你断了来往,可又不愿再在公主府见面,扶风巷里也有我的一处宅子,以后就在那处。」

谢清麟脸色微凝,笑意忽然匿了。

「为何?」谢清麟问。

我摇摇头,只道是那里安静,转身就回了内殿。

我在内殿里细细地修剪花枝上的尖刺时,婢女来问我:「二公子走了,他以后不会不来了吧?」

「他会。」薄薄的刀刃一合,细刺全落了。

婢女不出声,可眼里写满着不信。

我确实一连好几日见不着谢清麟的人影。

我感到寂寂时,刚从宫里请安出来的兴阳郡主带着位乐师来看我。兴阳是个心大的主儿,她并不把外界那些对我的揣测放心里。

只是我未曾想到,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周显洛的小妹妹,我的小姑子简儿,正当嫁龄,不日就要来京城了。

「说不准,谢太师家,工部尚书家,丞相家都有年龄相仿的公子,还不知落到谁头上呢。」

嘴唇一张一合,我说出那两个字来:「谢二。」

兴阳嗤笑:「你也听说了谢家最近正着急忙慌地为二公子挑选夫人?」

我专心地摆弄着案上的瓶瓶罐罐,过一会才说:「只怕谢二有得闹。」

「二公子闹与不闹,全看你,」兴阳露出暧昧的神色,她徐徐起身,离开时留下一句,「我看这天像是快要下雨的,我就不久留了。但这乐师,留给你。」

我抬起头,认真打量着乐师。

妙手抚琴,风度翩翩。

呀,这是来送面首的。

我正听得津津有味时,忽然感到一股凝肃窒息的气焰从背后攀爬过来。

谢清麟骤然出现在公主府,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见他冷漠地使唤那乐师:「你可以回去了,否则我便请你上谢府为我好好奏一奏。」

乐师有些幽怨地看着我。

「改日再来吧。」我说。

乐师竟笑了笑,颔首说好。

谢清麟支着伞的左手微微狰起青色的筋络。

我这才发现他的肩膀,发梢都有被细雨沾湿的痕迹,似是被淋过。

我用帕子拭了拭他的发丝,问:「这是怎么了?」

谢清麟却轻轻拂开我的手,不承我的意,他盯着我道:「我日日都到扶风巷等着,可你却一次都没有踏足过,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惊讶道:「你去过那了?」

谢清麟皱起眉道:「日间去不对,夜里去也对,我左右都寻思不出缘由。今日来一看,却看到你正拿人取乐,好开怀啊。」

谢清麟是来吵架的,可我竟不恼。

我拿起案子上的瓶罐,往他眼前一晃,道:「你要不要试试我调的新药,用的都是宫里的宝贝,专治你背上的鞭痕。」

谢清麟一怔,眸色里的冷戾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泛着水光的潋滟。他手一伸,一把抱住我,脸庞埋在我的肩上,口齿有些含糊,有些耍赖劲:「月儿,我错了,全是我的错。」

「你自然是错了,」我轻抚他的伤背,道,「置丧那日,你若是不来招惹我,便什么事都没了。」

说来也奇怪,父皇召我进宫要论周显洛的罪时,我明明在那与谢清麟见过一面,可那记忆却模糊得很,唯独置丧那日在屋檐下的侧首一见,清晰无比,烙印于心。

每每我不住动心,都会想起他对周显洛满心鄙夷的模样。

可也因为这样,他才能在我身边,稳当地当着周显洛的影子。

「你今日先走吧,改日我再去扶风巷见你。」

谢清麟却问:「改日是哪日?」

「明日是他的忌辰,我今夜得给他烧纸,连烧三日才好,否则他总给我托梦,扰我清眠。」

「你总是不能安寝?」

我嗤嗤地笑了一声:「前头一大段你都白听了?耳朵里就只能入这几个字。」

谢清麟一字一字道:「只有后头的才是同你有关的。」

我默了默,催道:「你快些走吧,瞧着还有大雨呢。」

谢清麟突然问:「你还是放不下姓周的吗?」

我瞪他一眼:「叫得越发过分了,你明明与他无冤无仇。」

「或许,或许有呢。」

「那他如今也碍不着你了。」

谢清麟自言自语道:「是啊,碍不着我,所以我还在意些什么呢?」

我自以为心如死水,却在这刻忍不住起了恼意,提裙踹了谢清麟的小腿一脚,匆匆地转身进内殿,还让人锁起门。

婢女吃惊道:「殿下和二公子这几日是怎么了?争着要气对方似的。」

我一挑眉:「我气他?」

婢女连声改口:「不不不,自然不是,是二公子,是二公子脾气躁了些。」

然而她又犹豫道:「可是殿下,奴婢觉得二公子心是好的,对殿下也很好,京城里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了,殿下可不要因为小事,冷了二公子,否则伤心的还是您。」

「算不得小事,可也不是大事,拌几句嘴而已。」

「从前殿下还说二公子从来不与您拌嘴,如今听着,岂不是遂了殿下的心意?」

是吗?遂了我的心意吗?

不见得。从前我总隐隐觉得谢清麟的温柔背后是透着疏离的,于是变着法来撩拨他生气,可当他真气上了,那神态和周显洛始终不像。

除了容貌和声音,其实他和周显洛本就有许多处都不像,能让他换得了衣裳,却易不了性子。

「去备好今晚要烧的东西。」我吩咐婢女。

她服了服身,却不禁多劝诫我一句:「殿下,不要太过伤怀了,免得夜里又睡不着。」

「我倒想通通忘光。」我道。

留着三年前的那份恩情在就好。

3

三年前,我在京郊落了难。

被步步紧逼、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玄青色掠过余光,紧接着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紧捂着我的眼睛,声线清冽:「别看。」

再后来,我被用绸带蒙了眼睛,却能清晰地听到刀戈撞击声,偶尔还有温热的液体溅到手上。

我吓得乱跑,好在终于被公主侍从接回。

我说起有人相救时,身旁人细细寻思一番,惊讶开口:「定北王世子今日进京,是他啊,竟是他。」

世子周显洛,我那时就上了心。

后来特意去见他,结果霎时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想起这事时,我不禁笑出了声,婢女看到这一幕,攥着纸钱的手忽然一抖,颤声道:「殿下,你别这样,我这就请二公子过来。」

我站起来,抖掉落在手上的火灰,「小心驸马爷今晚就来寻你。」

我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若有所思道:「你说谢二用了我调的药膏没有?」

婢女掩嘴笑:「殿下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没去看,只是在忌辰过后的第三日,住进了扶风巷的宅子里,没带侍从,她们便都以为我进宫去了。

窗子没有阖上,夜风灌进来拂得烛火一跳一跳地,晃得眼晕。

房门被推开时,玄色身影披着月色走进来,门一合,徒剩烛光映照着。

我侧首看着谢清麟,手指慢慢地在玉枕上勾划着。

他知我在凝着自己,却不急着过来。

谢清麟不动声色地去关上窗子,又拿剪子剪了烛芯,接着往香炉里倒了香灰。

像是安息香,可同寻常的安息香又有些不同。应该是多了一两味香料,和……谢清麟平日用的香有些同工之妙。

谢清麟似乎很熟悉各处的布局,像是常来。可我们却是第一次在宅子里见着对方。

我耐着心等谢清麟慢条斯理地完成手头上的事,然而他过来时,却只是坐在榻边,道:「我等你睡着。」

「你不留寝?」

谢清麟问:「你不气我了?」

「你——我什么都没说。」

谢清麟:「诸位皇子邀我明日进宫,所以明早我得从谢府出去。」

「又是喝酒论诗?无趣。」

谢清麟:「我觉得无趣不打紧,要紧的是这会可没人再阻着公主赏曲了。」

「是了,兴阳送了乐师给我,差点忘了。」

谢清微笑道:「明日我在宫里若见到有适合,也帮你讨来。」

「好。」

谢清麟敛起笑意,攥着我的手腕说:「杨怀月!」

我却笑了起来:「你怎么越发小气了?这点芝麻事竟记了几日。」

谢清麟蹙眉道:「月儿,你哄哄我。」

「明晚一定。」

谢清麟伸手扶着玉枕,眼看着就要覆身下来,我不禁提了一句:「不是不留寝吗?」

谢清麟只是用唇瓣碰了碰耳尖,停留片瞬,便又起身:「这就走,明晚再来。」

「你不等我睡着了吗?」

「你刚才可是在催我走,不是吗?」谢清麟生得一副美人皮,又养得贵气,一旦露出带着乞求意味的委屈时,可真是让我*都要飘起来了。

我勾了勾他的白玉腰带。

结果,谢清麟真走不掉了。

那些鞭伤还是未好,手心覆上去,能清晰地摸到狰狞的粗粝。

「你悠着些,就这还明晚再来,万一真被打死了呢?」

谢清麟低低笑了一声,不出声,反复厮磨。

这晚之后,我一连数日没有去扶风巷。

有一次乘轿从长街上过去,掀开帘子时,看见骑着马的谢清麟擦身而过,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他同样亦是。

谢清麟大抵以为我在做戏给外人看,毕竟谢家如今已经恨不得将他塞进花轿送到哪个姑娘家里去。

可谢清麟没猜到,我这回反而舍得同他断了。

我忽然发现,透过谢清麟去看周显洛的时候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候他走掉之后我才记起周显洛。

我寻思着,我不再需要一个替身了。

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反而起了浓重的哭意,甚至比置丧时还要悲怮,想起那时为了避嫌好让父皇安心一直压制着情绪,还真没有掉过几滴泪。

唯一的一次是周显洛临死时问我信不信他时,我后来答了我信你,可他已经阖上眼睛了。

「殿下,殿下,」婢女打断我的思绪,道,「奴婢刚刚见着二公子在外边骑着马过去。」

我压下哭腔,不咸不淡地说:「瞧见了,那匹红马真好看。」

「奴婢怎觉得这些马长得都一样,又不像人,横竖都有些不一样的。」

是了,还真没有都一样的。

见我上次没有收下那乐师,兴阳郡主这回又带了新的俊俏小生来,还苦心劝我,人活一世,总要有些乐子才好熬过去的。

我哈哈大笑起来。

「你同二公子又不好了?」兴阳后来问我。

「身子犯懒,也懒得见人,倒是通过信。

「谢家门楣是高,可你的身份是足以配得上的,只不过是老太师听了之前的传言,误以为你掺进了驸马的祸事了,才有几分顾忌。如今都知道陛下待你如初,就知你是清白的,也许太师已经不那么想了,你若真喜欢,跟陛下开个口,可就全成了。」

我摇头,道:「不要。」

「不要就不要吧,是没有死磕一棵树的理,」兴阳指了指新乐师,问,「这个好看吗?」

我正欲开口,突然察觉到身后的气息一滞——

我回过头,看见一张娇美的小脸,只是脸上神色沉沉,很没精神气,像朵快要蔫掉的花。

「县主,你不能不经通报就进来的,这不合规矩。」身后有下人匆匆地追上来。

县主……「简儿?你是显洛的妹妹?」

周简儿静静地凝我一会,慢慢开口问:「公主嫂嫂,你是要嫁人了吗?」

兴阳瞥了她一眼,又看看我,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我道。

4

我听过周显洛提起过他这个三妹妹,知道他们感情很好,自然也知道周简儿一落脚京城就立刻奔往公主府的缘由。

「这就是我哥哥生活过的地方?」周简儿一步步地踏遍公主府,「这宅子并不算大。」

「公主府和定北王府比起来是差点的,不过他住得高兴。」

周简儿神色一滞,挑眉道:「既高兴,为何挑了一条万劫不复的路来走?」

我摊了摊手,道:「他托梦给我的时候,没讲这事。」

「你真的信他会跟反贼勾连?我不信,哥哥不是那种阴险小人。」

我看着周简儿,突兀地问出一句:「是你主动同定北王说要来京城的吧?」

「对,」周简儿不假思索道,「是我要查。不是要定亲吗?正好,不仅能在京城扎下根,还能借着我那夫君的势力查。」

「大胆,」我压低声音道,「你质疑陛下的决断?」

「陛下也有被人蒙蔽的时候。」

「我明日就蒙了你的眼,将你扔回北境。」

周简儿不搭理我,自顾自地说:「我在来时,已经隐约听过有可能和我作配的那几家,嫂嫂,你说谢家好不好?若谢家好,我就去和陛下回禀了。」

她说完后,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我身上,强作平静的眸色只有在某一瞬间才露出伺机而动的阴鸷。

我毫不犹豫道:「不许是谢家。」

周简儿并不意外我会驳她:「为何?」

「你不是在质疑陛下,你是在质疑我,明明都听见郡主说的话了,就知道我和谢家有牵扯。偏还要问我一句谢家好不好,是要故意激我。你不过想知道,我是不是为了和谢家的公子双宿双栖,才蓄意害了显洛,好给谢家的腾出个位子。」

周简儿一怔,脸上带着被戳穿心思之后的局促,「嫂嫂,不是这样吗?」

「也亏你这样瞧不起自家亲哥哥,」我顿了顿,「周显洛赴京的时候正是谢家公子离京的时候,就这我们还有时间私相授受啊?」

余光一掠,隐约看见了有一个黑影。

我扬高声音,脸色也变得有些凶狠,用手捻着周简儿的下巴,她吃痛地叫了一声。

我不为所动,道:「你不过见了谢家公子一面,竟也敢说生出爱慕心?还要同我抢?哪来的胆子?」

周简儿懵了:「什么……什么爱慕?」

我挟着她进了内殿,才松开手,「在公主府也别乱说话,这儿不全是我的人。」

周简儿喘了喘气,不出声,不似刚才那么张牙舞爪了。

「但别肖想谢家却是实话,否则你会吃上好些苦头,」我踱来踱去,思量好久,「其余倒是有几个人品佳前途好的,你可以多见见。」

周简儿:「我要权势最大的那个。」

我扯着嘴角笑:「人家权势大,你是胆子大,只怕到时自个兜不了底。」

「你不帮着我查,还要拦我不成?」周简儿急促道,「我看出来了,你根本不想知道真相,究竟是为何?」

我直直地盯着周简儿道:「因为我怯懦怕事。」

周简儿神色一凝,不发一言,盯着我看好久才低下头去。

父皇让我来杀人,是逼我同周显洛决裂,好自证清白。

明知道残忍不堪我却依旧从了圣意。

然后在日夜交织的愧疚中不断地加深对周显洛的情意,接着被形容相似的谢清麟轻易诱了去。

谢清麟初回京时,伏在我膝边道:「我甘作公主的裙下臣,哪怕见不得光。」

我在那一刻不可遏制地迷上了他。

接下来的数日,周简儿一直很安静,我也不知道她在酿什么主意。

若是这样平静下去也好,偏偏有人耐不住这平静。

我去樊楼吃酒时,瞥见与我仅有一帘之隔的旁座有个熟悉的身影。

「好巧。」我开口道。

「不算巧,我特意跟来的,你不想我进公主府,扶风巷里也寻不着你,只能跟在轿子后面一同来了,」谢清麟没有侧过头来看我,他正在夹一块虾仁,却迟迟没有送入口,「我前段日子以为你是在做戏,这几日突然明白了,这哪是做戏,做戏也没这么能忍的,你就是想弃掉我而已,好狠的心啊。」

谢清麟的语气很轻,话里的意思却沉之又沉。我有些吃不下东西,慢慢放下筷子,隔着帘子盯着他。

谢清麟:「我这几日才想明白是因为前阵子前朝事忙,我便分了心去料理那边的事,好在结果不错,也立了些小小功劳,陛下很高兴,于是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说把我和怀月公主的事定下来可好?他可没意见。」

我一把掀开帘子,「谢清麟!」

谢清麟侧首看我:「从前都是你说了算,如今也该有我说了算的时候了。」

「你这是说了算吗?你这是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又如何?我是没道理,可难道你当个负心人就有道理可讲了吗?」

我一怔。怎……怎就这样严重了。

谢清麟目光炯然,轻笑道:「从前我说即使见不得光也无妨,可你如今连把我藏在暗处都不乐意了,我只好自己走到亮处去了。」

「你父亲……」

谢清麟不等我说完就道:「能尚公主迎帝女,是我高攀才对。」

我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谢清麟的骨子里并不如我之前所认为的那么和善温文,我此后可不敢像从前那样欺负他了。

「你府上来客人了?」谢清麟忽然问。

「显洛的妹妹周简儿。」

「只怕且有得闹腾。」

「不如你。」

「还行。」谢清麟横起筷子,将先前夹起的虾仁送到我嘴边,轻声道,「晾好了,你尝尝。」

我别过脸去,「我不吃。」

谢清麟又笑,他放下筷子道:「是我这边的菜点得不好,那我过你那头去。」

「不好,」谢清麟思忖片刻,「对你名声不好,得等到更名正言顺的时候。」

「也快了。」谢清麟看着我说。

我顿了顿,话锋一转:「你能去见一见大理寺卿吗?」

「嗯?可以。」

5

「你哥哥从前同丞相家的大公子很要好,他如今正在大理寺当官,有心也有权,曾经为你哥哥奔走查案过。」

周简儿闻言,立刻坐正听我说话。

我拿出一盒子,道:「他今日把导致你哥哥出事的案证给了我。」

周简儿急急地接过,打开盒子后,对里面的东西护得很紧,生怕被院子里的风吹走。

她一张张地看,脸色沉沉,问:「全是在他书房里找到的吗?」

「是。」

周简儿默了好久,道:「嫂嫂,我不查了。」

「为何?」

「我还是不信他会行此举,可我也真怕查出个万一。」

「这些东西你亲自去归还给大理寺卿,再道个谢,就明日吧,去趟樊楼。」我嘱咐她。

周简儿点点头,她心不在焉地收好东西,眼神四处飘忽。

「啊——」一声从院子转角传来的尖叫声划破了空气。

我的婢女被两个暗卫打扮的人强押着过来,接着被踢了膝盖,瞬间跪地。

我看向周简儿,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不是你想让我做的事吗?明明是在说这样重要的事,却敢选在无瓦遮头的院子里,」周简儿:「你既说府里不全是你的人,那我就把她找出来。你刚才明明下令遣散了所有奴才,可偏偏就她在蓄意偷听,否则就不会被我的侍从当场抓到。」

婢女埋着头,不知是不敢看我,还是不屑看我这个被她蒙骗三年的主子。

「你总是劝我放下驸马,接纳谢二,」我缓缓地问,「是觉得心有愧疚,还是真盼着我快快把驸马的死抛却脑后?」

她一言不发。

我继续道:「那段日子,你总是进他书房洒扫,我还笑你闲不住。」

婢女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我:「殿下,对不起。」

周简儿蓦地执起一个茶杯抛过去,怒道:「对不起有什么用?说,是谁指使的你!否则我撕了你。」

婢女躲了过去,却在下一刻冲向池子边的假山,狠狠地撞了上去。

暗卫上前去探鼻息,接着摇了摇头。他把已经死去的婢女放入池子里,尸首沉下去之后,说:「一会再捞上来。」

定北王府出来的人做事很沉稳。毕竟溺水而亡可以说是意外。

周简儿依旧很愤懑:「人都抓到了,竟就这样没了。什么都没了,还有个什么劲啊。」

她转而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办法。」

还能怎么办呢?

她可是打小就在御前服侍的人,我出嫁时,父皇指了她来当我的陪嫁。

我还能怎么办呢?

周简儿察觉到我双肩轻颤的时候,皱眉问:「嫂嫂,你怎么了?」

「风大,觉得冷。」

周简儿疑惑道:「都快入夏了。」

我僵硬地站起来,往殿里走:「我进去避避风。」

还未走两步,我忽然转身,跑出四面八方的公主府。

我去了扶风巷的宅子里。

宅子里有人正在等我。

我停下跌撞不稳的脚步。

身着白裳的谢清麟正在专注地抚琴,修长的手指缱绻地流连在弦上。谪仙一般的人物。

我很少有听得这么认真的时候。

一曲尽,谢清麟才抬起头,笑着看我:「你来了。」

「你向陛下请的婚,不作数。」我说。

琴弦断了两根。

谢清麟勾着嘴角冷笑:「我昨夜一夜没睡,在写聘礼单子,写了好长好长,可还是觉得不够,打算今晚再添上一些,如今你这样一说,不仅今晚不用着手添置了,连昨晚的也一同作废掉。」

我木木地重复道:「是啊,都不作数了。」

谢清麟的目光凉凉的,有些暗,直勾勾地,有些像蛇。

「你脸色很不好。」他开口时只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因为我不高兴了,我待会就去和父皇说,在京城里过得烦闷,不乐意在这了,把我派去封地待着得了。」

谢清麟蹙眉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怔住一会,有些痴痴地笑起来:「你知道吗?我和周显洛做夫妻的这几年过得真挺快活的,所以他走了我也伤心,都一年了我还是夜夜难眠。又许是因为待在公主府的缘故,这宅子就是为了我成婚才修缮的,我在里头的每一刻,都被它提醒着什么是物是人非,我非走不可。」

「因为你要走所以急着舍掉我?」谢清麟说着说着又冷冷地笑,「你为何就不肯问我一句愿不愿意跟着?」

「清郎,你们谢家的儿子个个出挑,前程亮堂堂,怎就便宜出了你这样不管不顾的情种,像是特地来给太师报冤似的。」

听到我喊清郎,谢清麟的神色柔和了几分,然而待我话音落下时,已然变得凝然:「听起来公主殿下这是铁了心要与我两绝?」

「是。」

「我从前当真以为你起码对我动过情,哪怕是一点也好,原来是我自作多情,」谢清麟顿了顿,「还是我要得太多了?我是不是要了不该要的东西?」

「什么站到亮处去,」谢清麟继续说,「那本不是我该要的,对吗?所以你厌烦了。」

我来时就觉得风大身冷,如今那冷意更是争先渗入骨,让我四肢僵硬,思绪更是如此。加上我口齿也不如谢清麟伶俐,最后只知道说:「清郎,你别问了。」

「我得问,我还得问问你,」谢清麟的话锋变得锐利,「你特别喜欢我穿黑色的衣裳,又喜欢看我舞剑,是有缘故的吧?」

「你和他有些像,特别做你口中说的事时,是最像的时候。」

「他……」谢清麟的眼睛骤然一红,「他啊,竟是因为和他像。」

可我分不清了。我早就分不清了,分不清我对谢清麟动情的时候,究竟是因为他像周显洛,还是因为不像周显洛的那部分。

「月儿,是这儿长得像吗?」谢清麟突然唤我,他的手上兀地出现一把雕着花纹的小匕首,最是锋利的刀尖慢慢地靠近他左边的脸颊,仅有咫尺的时候,我惊慌地叫出来:「谢清麟,别……别!」

一下,两下。

刺眼的鲜血随着谢清麟的毫不手软而沿着侧颚淌下来,落到琴上。

我脑袋刺刺地疼,眼睛也发酸得厉害。

「月儿,我现在还像不像,还像不像周显洛,」谢清麟扔掉匕首,脸上露出笑容,「可是有些事他没做过,只有我做过。三年前京郊遇险时,我若是晚一步再遮你的眼睛,你会不会看清我的模样?」

三年前……三年前。

是谢清麟。

不是赴京的周显洛,是恰好离京的谢清麟。

我弯下腰,咯出血丝来。

思绪在瞬间变得空白,连带着眼前的谢清麟都变得模糊不清……

6

秋风阵阵,一个肃穆威严的身影独自站立于高台上,遥望着远处,神情若有所思。

「陛下,别着凉了。」太监及时送上遮风的篷子为男人披上。

「给怀月的回信送出去没有?」皇帝问。

「回陛下,您一交代下来,就立刻送出去了,公主很快就会收到的。」

「好,朕知道了。」

「陛下如此疼爱公主,公主定时刻记挂着陛下。」

皇帝一挥手,示意太监退下。

她走了有好几个月了。

当日指给怀月当陪嫁的侍女的死讯一传来,他就知道怀月已经清楚了某些事情。

怀月当时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她如今也记不得了。

不知为何,怀月在和谢二闹了一场之后,脑子突然记不得事了,迷迷糊糊的。

京城里的人大多不知道这些事,偶有几个知道的,也只当怀月是深陷过去走不出来。他们更不把公主府里淹死的一个婢女当回事。

淹死能骗外人,可蒙不了他。

驸马周显洛的死,确实是他故意为之的手笔。

那时定北王又打了一场胜仗,声望愈隆,人心所向啊。

适时敲打一下也好,挫挫威望也好,无论如何都不能无动于衷,总要做些什么。

怀月确实无辜。

可朕当初劝她另择一家时她非是不听。想到这样,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

庆幸的是,从前再不好如今也好了。

谢二把她带去了淮州,那是个清静之地,会把怀月养好的。

对于谢二远去淮州这件事,太师有些异议。可谢二确实是个才华斐然的,让他进爵,当守城之主,也是件在理的事。如此之后,太师倒也没什么意见了。

怀月,父皇能做的都做尽了。

日后想起来,可别怨父皇。

淮州。

郎君生得极美,只是仅能窥见半张脸庞,另外半张脸被精致的面具遮着,看不见是个什么模样。

他坐在院子里描了半个时辰的画,目光不是定在纸上,就是凝在不远处正在刨土种花的女子身上。

谢清麟看着,嘴角慢慢勾起笑容。

后来想起一件事,笑容不禁消失了。

陛下向怀月交代对周显洛的处置时,谢清麟当时在后殿听得一清二楚。那时便知道周显洛要离场了,*使神差地,他起了异样的心思。

离京的那几年,谢清麟听过一种叫灵犀的情蛊。

先是宫室相见,寻了时机。

再见时是置丧那日,换来怀月的一见倾情。

灵犀只会在这一时生效,之后效力消退得极快。

所以谢清麟一直急切地想要怀月真正动心。

出乎意料的是,怀月的情意似乎从未消减过,她一声一声地喊着「清郎,」柔情似水地同自己温存。

如愿以偿,终是如愿以偿,谢清麟想。

结果是妄想一场。

谢清麟后来才想明白,这灵犀用得不巧,恰好用在怀月对周显洛情意最浓时,于是她只有把自己看成周显洛相似的模样,才能麻痹地生出所谓的一见倾心。

自己的容貌果真和周显洛的相像吗?

如果真是,那为何从来无人提及过。

连周显洛的妹妹周简儿在和大理寺卿成亲那日,看见他时,也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思绪四散时,谢清麟不小心碰到了墨汁,汁液沿着案边滴下来,落到黑色衣裳上。

谢清麟正用帕子擦拭衣裳,忽闻怀月在叫自己:「清郎,过来帮我刨土。」

谢清麟笑着应:「等等。」

怀月抛了铲子,小跑过来,问:「你在干什么啊?」

谢清麟:「等等,我弄脏了衣服。」

「哎反正是黑色的又看不出来。」

怀月突然走过来趴在谢清麟身上,小心翼翼地掀开半边面具,认真地打量一会后,说:「欸,这伤疤浅了好多啊,是不是再过几个月,你就不用戴这东西了。」

「是啊,毕竟你天天给我调膏药,好得自然很快。」

怀月吐了吐舌头,嘲笑他:「小花脸。」

「谁让我走路不当心,让一堆碎石刮了脸。」

「你还把墨汁弄倒了呢。」

「是是是,下次当心。」

怀月扯着他袖子把人拔起来:「显洛,快点帮我刨土。」

谢清麟听见那称呼时,神色依然是平静的。

怀月总是「清郎」「显洛」交替着来叫,谢清麟都习惯这事了。

区区一个称谓而已,没什么好计较的。

她要自己是谁,自己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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